应该是一个爽朗的清晨，残夜未褪尽，西面乱星犹在，东方一轮红日渐渐抬升，染出赤橙彩霞：一派大好风光。迈出门，深吸口新凉的空气，带着满满的期待，前往一地，登山，赏花。

山名眉友，后面有谷，谷中生有奇花，谷无名而花有名，亦曰眉友。贾虫幼时住在眉友山上，以山为家，以花为伴，后来由于岁长，到外面上学去了，这回，是第一次回来。

贾虫因长年不回，极为思念大山。然而走的时候年纪小，加之多年不见，那眉友山和眉友花在他心里早就淡得模糊不清了。可模糊不清，在朦胧间又平添三分韵味，山与花有了另一般风情。贾虫心里耸有一座眉友山，其势可压群峰，像那花木鱼鸟崖洞殿，别的山有的她有，没有的她照样有；还绽有一株眉友花，其丽可压群芳，像那杏梅李桃桂菊莲，没一个是能比得上眉友一瓣儿的！

近了近了，快到了，贾虫忽地紧张起来。不过，这眉友山与花听上去那么好看，那到底好在哪儿呢？若是让贾虫挑灯苦读十余夜、寻经翻典十余卷，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一下，倒不是妙不可言，实在是贾虫记得的，就是眉友山好看，眉友花好看而已了。

终于，到了。未见其形，先闻其声，贾虫一从密密麻麻的车阵里钻出，转个弯，拐到门口，哗然的游人声就抢逼入耳。贾虫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鱼，在澎湃的人潮中逆流而上，不停地被一股股汹涌的大浪劈头盖来，终于，小鱼纵身一跃，似乎猛地跳过了龙门――贾虫出来了，随波逐流地绕了一圈又从山里出来了。

贾虫在山下大失所望。一路上他也耐心看了看，可除却人头，就只看见许多树，几座庙，在谷里也没见到眉友花的妩媚花容，更不曾嗅到所谓满谷的异香。或许美景皆入了他人之眼，芳香皆入了他人之鼻了，贾虫自我安慰着。

时近亭午，贾虫来到一家店吃饭休息。思来想去，觉得上午之行，失在人多，遂决定日夕再重新上山。饭后，贾虫要了壶茶，自斟自饮，摇头晃脑地诵着词。又嫌少了几分味道，去外面转了会儿，买了柄折扇。

近在眼前却不得见，思念便愈发浓重。贾虫翻看着手中眉友山和花的照片，觉得越看越漂亮，心里痒得像长毛了似的。闭上眼，周围仿佛飘出浓浓的花香，清越的鸟叫叽叽喳喳，眉友山像一位慈爱的老人正在欢迎自己；再一睁眼，四面只有空墙……

日落时分，贾虫扇着小扇，带着一心诗情画意，趁着夕阳无限好，疾步登上眉友山。

人少了。贾虫在山上正得意于自己的英明决定，又忽然被一股恶臭袭击。两旁是卖吃的，酝酿了一下午，那酸甜苦辣咸肥腻，烟熏火燎溃鼬蝽各种乱七八糟的气味搅在一团，熏得贾虫腹中翻涌不息，中午饭都要吐出来了，那叫一个难受啊！贾虫大皱眉头，屏住呼吸，急扇扇子，箭步赶了过去。

这不是此地独有，那种臭味贾虫以前在他处也闻到过，他所不解的是那么臭的地方为何还有人吃饭。比五谷轮回之地还要恶上三分臭味消了消他的游性，摇摇头，整整衣衫，又在山上转来转去。路旁栽的树倒十分整齐，野生林子似泼有浓翠，奇绿，不过就是谁谁谁亲自走过的那一片，其他的只是土灰绿——树种不同，贾虫自忖道，也不敢细思谁因谁果；几座青砖大庙巍巍然立在山腰，香火旺盛，人头攒动，热闹不堪，又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专门立了说明栏，介绍种种。

贾虫顿觉索然无味，遂移步山谷。眉友花开得灿烂，但饱经摧残，落英满地。贾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不过就是几朵花嘛！香味？许是刚才受了刺激，啥也没闻到。贾虫心想，这要是长在路边杂草丛里，也不见得会出名。

可就这么回家，贾虫是极不情愿的。回到山上再转转，竟偶遇儿时故人，他如今还在山上住。大述一番相思之苦后，在故友盛情款待下，贾虫欣然入住眉友山，准备再览月下美景，总不能满心欢喜来，一脸失望去吧。

吃过饭，一番寒暄后，贾虫回房。环视四壁白粉墙，心里空落落的。关了灯，透过窗户，借着月光望着朦胧的山色。愿今晚有所得，贾虫暗道。他有些懂了，但还有所期待。

小睡后，约莫一两点，贾虫出门。没有寒气砭骨，没有柔风拂面，没有白霜漫天，没有鸟叫虫鸣。天空一轮明月，几点疏星，地上黑影起伏，冷树静立：一派空寂，万抹苍凉。

贾虫紧紧衣衫，转身回房。

次日凌晨，贾虫告别。故友挽留不成，赠眉友花一株。贾虫犹豫片刻，笑着接下。回家路上，贾虫看来看去，却毫无兴趣。这算什么！无中生怒，连花带盆一齐扔了。

然又行几里，后悔不已。朋友一片心意，怎能说扔就扔。遂折回。然而刚才的一扔，将花枝折了，飘飘零，灰土不堪。贾虫暗叹口气，拔了花，倒净土，捧着空盆，转身回家了。

我以前是多么喜欢眉友啊！可我走了，我们之中有了间隙，就回不去了。如果以后结庐山上，以落英为食，或许还有可能吧？我想那也不太会吧。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