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马祥勇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越来越感觉到，遇见的确是一件奇妙绝伦的事情。想想看，你会与这个世界相遇，那就是比上帝造人还伟大的奇迹：在这个星球上，你的父母相遇的几率是不是偶然？你又在数以亿计的兄弟姐们中一马当先，率先突围，才得以来到人间，这种概率可以相当于零！再返祖归宗，溯推千年百年，你是不是要感谢你列祖列宗那所有相遇的奇妙机缘！

世界够大，宇宙够浩渺，光阴够久远，造化够弄人！怎么就遇上了呢？不早不迟，不偏不倚，就这样猝然相遇。

遇见的最奇妙处就在于不可预期，所以邂逅是最美的相遇。你遇见什么样的父母师长，遇见什么样的兄弟姐妹，遇见什么样的朋友知己，遇见什么样爱人子女，你会和什么人共度一生，你在39岁生日那天会遇见怎样的朝暾夕月，又会看到从哪个方向刮来的风吹落了门前紫荆花树的最后一片叶子，一切都未可知，所以，一切都值得期待，大幕揭开之前，你不知道谁站在你的面前，轻轻地对你说：我在这里等你呢。这也是上帝这伟大的导演给予人类最清轻描淡写也最鬼斧神工的安排：他只是在那里随意的天女散花，当天花乱坠之际，没有人知道怎样的哪一朵花会落到谁的心上？

所以，张爱玲在散文《爱》中叙述了一位小姐在桃树下偶遇了一位青年，从而发出由衷的惊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在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巧赶上了，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这样的相遇，不需要有过分的解释，也不需要过多的渲染，就已经算是命运的一种了。

三十九年前的今天，我见到了我伟大的母亲，她使我遇见了这个世界，遇见了村边的小河，遇见了河里的游鱼和水草，遇见了棉花和小麦，遇见了蓝得不见一丝杂质的天空和能够长养出万物的坚实的大地，遇见了风驰电掣惊雷骇电也遇见了熏风和暖霞光满天……

遇见是美丽而神奇的，但也是残忍的，因为所有的遇见都必然伴随着分离!顾城在诗里写道：我总觉得，星星曾生长在一起，像一串绿葡萄，因为天体的转动，滚落到四方。……我总觉得，心灵曾依恋在一起，像一窝野蜜蜂，因为生活的风暴，飞散在远方！

二十一年前，我的母亲告别这个世界，她不会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还会有怎样的遇见！我们与他人总会在某一个节点相遇，以亲人的名义，以朋友的名义，以路人的名义，或擦肩而过，或相伴经年，或朝夕相对，或厮守一生，然后离别就无可改变地到来了。

但我相信：草木枯了，根犹然温润，在等待春天；鸟飞倦了，翅膀依旧有力，在等待下一个黎明。

后来我来到这个小城，遇见了一个个孩子。孩子们像小彩豆一样从四面八方聚来，相遇在同一方天空下，相遇在同一间教室里。在流逝的光阴中，他们葱茏茂密的成长，我在帮助孩子，他们也在帮助我，我们一起经历获得知识的惊喜，也一起体验灵魂共振的战栗，在这样的遇见中，我们像小王子和野玫瑰一样彼此驯养，彼此成全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面前的这一届孩子大概在2000年左右出生，我想，那时正是自己初到中原的时候，这般孩子在干什么呢？他们还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贪婪地吮吸着甜美的乳汁而酣然入梦吧？在他们那时幸福的美梦里，有谁会想到如今我们会在同一间教室里朝夕相对吗？此刻，孩子们正在阅览室里贪婪地阅读，我在这里敲打这一篇文字，这种想法让我不由地盯着一个孩子痴痴地看，十五年前，他尿床、夜啼时该是一副怎样娇憨的样子？

于是后来我遇见了水池上在寒冬里盛放的野菊，遇见了校园里那株长成风景的海棠，我遇见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太行山上那树漂亮的山茶的惊鸿一瞥，我遇见了教室门口静立了三十年光阴的那株紫荆花树的春华秋实。我遇见了风华绝代可爱和美的人，遇见了无数的师友、无尽的路人和有限的知音，遇见了飘逸灵动的书法，气象万千的诗章，我遇见了千百年前高逸超拔的灵魂和他们伟大的思想，我遇见了这世界的汪洋恣肆仪态万方，我遇见了天边的流云飞湍的绝唱，也遇见了山间的虹霓原野的夕光……这所有的遇见，便成就了如今我的模样！

其实，所有人都是他遇见的一切所成就的，是缘是劫，你必须照单全收。但是，一个追求生命质量的人，会把岁月的所有赐予，都演化成他生命的营养，滋养他未来的人生，请记住伟大的博尔赫斯的诗吧：

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
　　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 　　
　　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
　　看到痛苦的黄金！

2016/11/25阅读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