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消逝的行当

随着人们生活方式的变化，乡间的好多行当正悄无生息地消逝。随之消逝的还有那富有时代气息的吆喝声。

卖什么得吆喝什么，这是走街串巷生意人的基本功。二十岁之前我住在农村，至今，我还记得那些年常到村子里卖东西的人的叫卖声。比如：“卖馍”“割豆腐”“换凉皮儿”
“冰糕雪糕”“缠簸箩缠簸箕”“换锅底茶壶底”“磨剪子戗菜刀”……叫卖声各具特色，说唱不是唱，说喊不是喊，全是真人真声儿，没有谁会觉得吆喝声聒人，仿佛总是来得正巧。卖东西的人一进村就吆喝几嗓子，揽几个生意，换个地儿再吆喝，几条街道游串下来，这一晌的生意算是收了工。

到一个村子里卖一样东西往往是独门生意，缺少竞争，所以，一听叫卖便知要做什么准备。过去农村人钱紧，不舍得花钱，绝大部分物品都是用粮食换，譬如换豆腐，用黄豆；换凉粉用玉米；换西瓜用麦子。倘若你端了别的粮食，卖家能根据粮食的价格很快折算明白。做生意，秤杆就是良心，称粮食的时候，秤锤总是低低的，而称豆腐称凉粉时秤锤总是高高的。好多农家也是有秤的，偶尔会要（yao,一声）一下，假若少给了，一星半点儿也就算了，差多了可不拉倒，给街坊邻居一宣传，卖东西的人就没下回了。所以，游街串巷做买卖的人，秤是马虎不得的，往往称好了再饶一小块儿，不让买的人觉得亏。

卖东西的生意人个个勤。早上天才蒙蒙亮，卖馍的就开始了游街叫卖，一声悠扬的“卖馍”，缺馍的家就会有人连忙出来买几个馍，倘若错过了，那天早上就得将就。“割豆腐嘞”，听那叫卖声，仿佛是个民间的音乐家，四个字长短高低有致，极其顺口。那豆腐也做得好，随便怎么做也吃不厌。夏天的中午前后，卖冰棍儿的人来了，天越热，那叫卖声对于小孩子们来说越勾魂儿啊！“冰糕雪糕……”一毛钱买根冰棍儿，两毛钱买块雪糕，小孩子吃得很是赶紧很是认真，吃完后冰糕棍儿还有再唆上一会儿的。那时候一毛钱也缺啊，倘若大人心情好，给孩子买了冰棍儿或雪糕，那孩子能乖几天。

“缠簸箩缠簸箕……”这句吆喝最具乐感了，若是当今的音乐采风者听到，一定会把这声调谱到原生态的歌曲里去。簸箩和簸箕是当时农村生活常用的物件，一件通常要用上好多年，打新就要在边沿儿缠上橡胶胎，所以这个买卖成本不高，卖的是手艺。干这个行当的人，不仅吆喝的好，而且手艺也精巧，动作麻利，每缠完一件人们都会满意。

换锅底茶壶底的更是绝活了！过去农村大多用铝锅铝壶，都烧煤，锅底壶底容易烧坏，所以家家都跟换锅底壶底的人打交道。农闲时，
“换锅底茶壶底”的只需要吆喝不几声，庄户人家便会陆续拿来坏锅坏壶来排队修，那人便叮咣叮咣的开始忙活，再也没工夫吆喝了，一直忙到昏天地黑。

冬季，爆玉米花的人来了。他从不吆喝，支上摊儿，点上炭，拉上风箱，摇起爆米花机，炮弹般震耳的爆锅声，还有空气中飘着的爆玉米花香甜的味道，总是引得孩子们端着一碗玉米跑过来，还有人端来大米。摇爆米花机的那只手永远是黑乎乎的，也从没有人介意。那人用爆米花机的技术相当好，在外行人看来是极其危险的，而他却用得恰到好处。到火候了，只见他把爆米花机扭下炉子，双手拉着爆米花机的两端，单脚一踹，“咚”一声巨响，玉米随着一团热气喷发到透风的长袋子里，瞬间全都裂变成了玉米花，浓郁香甜的味道迅速弥漫开来，人们都要醉了。即使是晚上，旁边只有一盏马蹄油灯，那人也能娴熟地操作爆米花机，炭火的红光映在那人的脸上，是那么专注与淡定。

骟牲口的人也吆喝得出口。三四十年前，农村几乎家家养牲口，与兽医打交道。骟猪这样的事情，儿童肯定要回避，一来场面血腥惨烈，二来儿童有好奇心，问得大人不好解释。问得烦了，家人就说猪这东西，不骟它不长膘。上了中学，才知道这神秘而古老的行业，就是兽医给牲口在三个月左右大的时候做绝育术而已，只不过兽医仗着身手麻利，有个人帮忙摁着牲口，并不施麻，任其疼痛嚎叫罢了。

……

三四十年过去了，农村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失去了许多，总体来讲是好的。人们的生活水平与生活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市场的普及、物质的日益丰富，修修补补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许多乡间的行当已悄无声息的消逝了。一般人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理解也不那么直观了。